岁月的故事

庞云川

望窗外无声的飘着绒绒白雪,想远方大家将要重逢的广州,应还是花红叶绿暖如春吧。让那些二十年前的日子从记忆深处浮起,再慢慢地进入李后主的境界:

“晓月坠,宿云微。无语枕边倚。梦回芳草依思思。。。莺啼叫,余花乱。寂寞学堂深院。。。满庭落花红不扫,留待舞人归。”是因我们的同时归来,才会烘托起如此意境。

我作为岁月引子写的那几句话,实只是抛砖引玉之意。同学们封封热情洋溢来信,读来是那么温馨,激动,常被引得开怀大笑。它也为我们离别后的岁月编织起球坐标的立体记忆图像。

为洗涮我是只知吃喝的酒肉之徒的嫌疑(同学们及其亲友中没有人是动物保护委员会或绿党的吧),看来得写点岁月续集作补充了。

一、西部放逐

话说当年我放弃留广东的名额,从管我们班毕业分配的黄老师那里拍板去重庆后,刚出门就迎面见到分配去向仍未定的林苗准法官匆匆而来。想来情节如果相差十分钟的话,也许我现在该是坐堂大法官而林苗在欧洲啃黑面包了。待回到东九一看,同学们都各奔前程走得七七八八了。我在同室的阳乐声兄伴同下到学校后门珠江边,就此挥别康乐园。

在我西行的火车上,和北上的黄强不期而遇。那时我还根本不知道要去报到的重庆仪表材料研究所在哪里。黄强比我知道得多些,说好象在北碚。火车上分手后我的经历和黄强的甚有相似之处。我风尘仆仆在重庆火车站下来后,确证研究所还在几十公里外的北碚,属重庆最远的区。

于是我又上了在山路颠簸的长途汽车,当我昏头昏脑之际偶尔看见窗外荒山野岭边一站牌写道“XXX材料研究所”,于是就捂着快要吐出来的黄水,不顾一切从车上跳将下来。

可等车开远后才得知,小小北碚居然有两个部属研究所,这根本不是我要找的单位。

当另一辆车路过这里,还好重庆司机豪爽,又把我捎带上,沿着嘉陵江边的穿崖山路又晃了好久才到了北碚。这里倒是重庆山城地区少有的一块平地,还居然有人会骑单车。小巧街道干干静静,两边的梧桐树绿叶成荫,夏天气温至少比号称火炉的重庆市内低三五度。

这下可以凉快凉快歇口气了。问了几位路人都摇头后,我心里开始嘀咕,我们广东人普通话是不正,但在中大这些年咱多少也受到各种方言的醺陶。再说我们班的北方同学也都能听懂微积分课嘛,不就要多幼(细)就有多幼吗?这里的人怎么都不明白我说的呢?我一急就冲进了邮电局,员工一查说有这单位,拨通电话递给我,我激动地大声问:庙在何方?对方一阵咕噜我半句没懂。

只好又递给身旁一重庆人,他脑袋比我凉些,用笔写下几个字“三花石”。这一定是暗号现在叫PASSWORD。虽然第一次来重庆可<<红崖>>谁没看过,想蒙我?对方无奈的看着我,往我的来路一指,回车站再上车吧!原来那也是个地名,还得往绿树更绿深山更深处漫索。以后这段盘山路可险了,站在车上往窗外看不到路沿只看到悬崖下的嘉陵江。我乾脆不再外看了。没想又犯了王明先左倾后右倾的错误:坐过头到了终点站澄江。

今天是回维也纳后头天上班。望望窗外还是白茫茫一片积雪,此情此境和一个月前一样,当时想着远方花红叶绿的广州,即将和同学们在那里相会时的激动不已。

而今这一切都真的已结束了吗?我难以相信。现在才明白江宏回美后的心境:星月下,让我们一同落寞。落寞成文,一篇又一篇。

我能做的,只有续写那岁月的故事了:

二、缙云居士

记得我好不容易找到重庆仪表材料研究所的那天,是个周末。进了研究所的小门(没有大门),小心亦亦走下随时教人滑倒的陡坡,推开值班室的门,对坐在里面那位干部模样的人如释重负地说:“我是新来报到的大学生”。他满脸堆笑站起来,和我热情的握手,慢幽幽的说“你好!我也是”。

什么!哥们你真沉得住气嘛。党到底在哪里啊?他两手一摊说,我也不知道哇,有人去通报了,盼吧。

终于人事科长来了。他别的先不管,急忙要过我们的报到信,一把锁进抽屉里。我愣愣看着他,心想你就算不紧紧拥抱我们,也该说声:同志,你辛苦啦!一年后我想从良时才明白,那是我的卖身契呢。

待锁好了卖身契,这人事科长才放心的对我们说:很抱歉啦,所里暂时没房住。什么!你让我们睡大街?

我四下环顾,这里连大街都没有哇!他手一挥说,我们有山嘛。

看官,这里是重庆最美的北温泉风景区,有号称川东小峨嵋的缙云山,嘉陵江流到这里遇到小三峡中的沥鼻峡。江峡北面西山坪下,沿着弯弯曲曲的悬崖小路往西走到一块山谷,是一个桃花源般的小村庄。春日间,村前村后漫山遍野桃红李白香气袭人,令人留连忘返。要不是村里那群凶猛的大狗盯的紧,没准我早混进去乐不思粤了。江峡南边是著名的北温泉公园,一代帝皇蒙哥当年就魂归此处。想来艾志斌当年就是在那里躲过我的一路追杀了。北温泉旁边就是三花石了,由嘉陵江心的三块合围的大石头得名。这里是缙云山麓,沿小路往上向左,走不过二三里地,就是幽深的松林坡,当年军统戴笠和电影明星胡蝶就曾住在这里。而往右拐不远,经过零零落落的几间茅屋和间杂着种满绿色农作物的梯田,有一栋两层小屋,据说曾是疗养院呢。

这就是我到重庆头一年落草的地方。不知是人事科长忘了带还是压根就没有钥匙,第一次我们是派人从屋顶爬进去的。其实爬进去都是多余,屋子外间是用泥墙加大了的,当时我估摸过,用五成功力已能一拳打穿。

住这里说得雅些是缙云居士,其实也就跟山贼差不多。自打我们天南海北九位绿林好汉住进来,这山间就没了往日的宁静。白天还好,我们都到山脚下研究所办公室去上班去了。到中午打好午饭吵闹着吃回山寨。大伙一路还不忘数数经过的粪池,记得共有九个。晚上就不得了啦,一路踏着月色高歌而回,把整个山乡搞得鸡鸣狗叫,连小孩都惊慌得不敢大声哭。

重庆是有名的雾都,整天灰蒙蒙的。有时早上还晴天,而中午突然起大雾伸手不见指甲。到了冬天,阴雨联绵不断,什么都发霉。在重庆同学的指点下,我们用猪油涂抹锅和皮鞋,然后高挂在墙上过冬。

一旦有晴天,大伙众志诚城,都请假在家晒衣物,山路边摆了一地。我把从中大带来的皮箱打开,把衣服一样样铺开来晒。下午出来一看,差点笑得蹩了气。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位安徽合肥来的同学用毛笔在我箱面写了两大字:卖了。这山路人来人往的,我不是小摊贩是什么?

也有难忘的时光,在缙云山顶,我二十岁人才第一次见到真的白雪。在末膝的深雪中打雪仗,很侠意。还有傍晚时分看缙云落霞,深夜与众舍友带上吉他笛子和琵琶,趁月色到寂静的山谷间耍弄。或无人时到北温泉公园当夜游神,听嘉陵纤夫唱川江号子,在婆娑林声里卧空亭枕雨。

在云南的泸沽湖畔,人们听到一首歌:

月亮才上西头/阿哥呀,你何须慌慌的走?/火塘是那样的温暖,我是这样的温柔。。。

三、陷阱温柔

初到山城的日子没有忧愁。我们78级共分来十七,八位大学生,加上77级的三,四位就有二十来人。

虽然还没有我们金属班的人多,但也不算少了。尤其我们九好汉还住在山寨,上刀山下火海都一起去。

那时穷得很潇洒,重庆当时好象属四或五类地区(广州应是十类以上吧?),第一个月工资45元人民币。

头次拿到薪水的那天,我们一起涌进三花石唯一的一家小卖部。买了双拖鞋和一个煤油炉就差不多挥霍掉一半了。每人都买煤油炉干啥?自己煮面条吃啊。想当年在中大东九时,就李宁生有一个电炉。

毕业前他去东湖钓回来一条鱼(这次聚会我问过赵锦池指导员,这事已过追诉期),烧来我们几个吃了。

他现在见到我,还一副想提出要我补交使用炉税的样子。鱼怎么烧的我忘了,可偷采回来的西洋菜怎么烧的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用两个脸盘,一个当锅一个当盖,架在楼外边的砖头上用烧火煮的。

没用他的电炉哇!

回到山寨,大家在门口的那块小晒场上一溜排开,点火生煤油炉。顿时黑烟冲天,很壮观的。附近的老乡们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有的提着水桶出来,待看清楚后,才摇着头回去。

你们知道在广东,面条不是主食,多作逍夜甜品。面条煮熟后,理所当然往里倒白糖。没想到也在旁边鼓烟的北外法语系的舍友惊呼起来:大家快来看哪!有人往面条里放白糖啦!

他把所有人都从四面八方叫过来围着我看,搞得我先是莫名其妙,然后脸红耳赤很坚决的分辨,广东人都是放白糖而不是放辣椒。可怜就我一个广东人在场,有口难辩啊。好不容易平息了这次风波,大夥儿将信将疑地吃饱了一肚子有甜有辣的东西。
记得大佬陈观中讲,四川农民民工说过,只要吃饱饭(不要任何菜)就浑身是劲,要干什么活都行!

我们吃了一肚子怪面条,怎么办?山沟里没什么娱乐,研究所院内仅有的一块平地是个冷冷清清的篮球场。结果我们一致通过,全寨出动打篮球去。这也就是我们以后周末星期天的主修活儿了。

慢慢地不觉中,篮球场边总有意无意地聚集起一些妞妞。

重庆仪表材料所原是由上海材料所和湖南的一个材料所内迁合拼而成,和同是上海迁来的四川仪表一厂原来是一家。那些年间厂所分分合合,我去时是分开的,但大家共在一个院里。

上海人恋上海是很著名的,搬到这山沟后虽然十几二十年了,只说上海话也不大愿意儿女和本地人通婚,梦想着或许能重回上海滩。所以妞妞中主要成份是,漂亮的泼辣川妹子和洋气的土生上海小姐。当然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那是少数。

例如志成的岳父母来自广西北海,是我们中大的老前辈。他们家的千金也往广州中大送,结果让志成虏去一位姐姐,长得挺象我们班小琦的(听得我们班好些人心跳哩?)
大家听过“老虎蚀骨”的故事吧?说是有位不黯世事的小和尚在庙里念经,进香日也来了位美丽女子。小和尚问那是什么,老和尚就恐吓他说,来的叫老虎。听见小和尚一夜没睡好,老和尚就问为什么?小和尚说我想那老虎。再问大家听说过“少不入川”吗?没听过我也不说了,自己想去吧。

之后的日子,新来的哥们儿经常遇到长辈热情洋溢的饭局。那时刚出社会反腐蚀观念不强,有求必应。还乐滋滋的以为是人们纯粹热情好客,低头只顾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全然没注意到为什么总有妞妞偶然路过,也被主人顺便请进饭局来。直到有一天有人扬言要哥们儿把饭吐出来时,才谔然知道自己才是猎物,被人上圈套了。当然,后来也不是所有人都把饭吐出来了。还是有人留下来当驸马的。哥们可是金属材料做的,辣椒水和美人计我都硬扛过来了。

风萧萧水易寒,壮士一去。。。抬回来

四、嬴弱战将

山城几乎没有一块平地,三花石也不例外。研究所的大院里,房前房后最大的平地也只有一个羽毛球场那么大。所以不知从什么年代起所里就有一项群众运动--工间打羽毛球。所谓工间是指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每次按不成文规定是十五分钟,天天风雨无阻的操练。现在新来了这么多年轻人,场地和时间自然都不够用了。新秀们还仗自己年轻把老战士们打得落花流水,赶到一边排队去。并且我们越打越觉得不过瘾,慢慢地再不那么遵守规定,常常早去晚回整个一帮专业球员似的。

研究所党委和团委领导一看不好,可这多年形成的革命传统也不能丢啊。想到这帮新入伙的山寇还喜欢打篮球,就马上提议组建篮球队。这样也免得他们闲时到处混吃喝不给钱,搞得不好还起内杠。

就当山上没老虎,猴子只好称霸王。不知团委伯乐怎么想的就把我任命为篮球队队长了。

可能是看才一米七几的我跳起来能抓篮圈吧,而那些一米八以上的几位折腾半天才摸点圈边。

说起跳高不能不提当年中大跳高冠军周伟兄,比赛时穿着长裤吊儿啷当一蹦就比竿高半尺的过去了。他还是校篮球队主力高手。当年本人不才也就只能在物理系队和梁中宁,徐日中徐老板,艾志斌等为伍(几乎都是由我们这些一米七几的物理系足球队队员组成)。对了还有校队的足球守门莫维佳莫公(怎么聚会也没见着呢?)。他打篮球的绝活是断对方球时横飞出去,看球的MM们都拼命鼓掌呢。

可能是因为物理系的女生不怎么爱看篮球吧,总之记得我们系男篮是输多赢少。和中文系比赛的那次徐老板日中还差点让对方大块头压断了腰。可不中文系女生多啊,球赛时一直在为他们系高声尖叫,把人耳朵都闹快聋了。后来我们系啦啦队一男生见场上场下都占下风,气愤不过出言相助:

再尖叫,就给她们一牛顿!解气,这下物理系的忍不住全都笑成一团。

物理系足球队就威得多啦,在飞毛腿陈卫的带领下我们横扫各系得了全校冠军的。遗憾的是决赛那场我没能出征,脚重伤由甘文胜用自行车推去观战的。谢谢小甘,后来还一直推我去上课。那段时间最难受的是每天下课回来都经过满是人的足球场,我对小甘说你推我绕道走吧,我实在受不了不能上场的煎熬啦。

有时命运是那么的相似,我们篮球队成立以后也想找人比试比试。先跟仪表厂的工人老粗们开仗。

俗话说:跳得越高摔得越惨。第一仗我就在跳到半空时让粗胳膊一扛,四脚朝下坠落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两膝两肘四处开红花。那刚好是重庆的夏天,一个月过去都还贴着白纱。再加上水土不服吧,所以经常光顾卫生所。卫生所里只有一个从部队转业的医生,人很和善的。可他的针头没这么和善,一支柴胡加庆大霉素打得我当场快休克。还好我身手敏捷晕得快没及离开卫生所,马上被乙醚和葡萄糖救醒过来。队长差点被暗算的消息很快传开,寨里的手足们动作也不慢,几分钟内就把小小卫生所包围得水泄不通。部队医生一看这帮山寇挺齐心,忙拿出白帆布担架说:你们自己把他抬回缙云山去如何?见过山区坐竹轿的人都会想象出那悠哉悠哉的感觉,可你有机会抬轿吗?没有。
这帮哥们就是这种心理,经不住诱惑,不顾我极力反对七手八脚把我握按在轿上。八抬大轿的硬要抬我上山。妈哟,这可丢人哪。路人的回头率极高,我惨白的脸及时开始红了。脸一红不就好了吗?

大丈夫浴血沙场都不怕,就怕人笑话。没到山腰我一咬牙翻身从轿上滚将下来,把这帮轿夫遗憾得不得了。谁也舍不得放下空轿,最后一遥一晃前呼后叫的拥我回了山寨。

五、火炉金侠

大家知道重庆除了因火炉出名外,还是因为抗日时期曾是陪都。我来之前对它的了解确实只限于从名著<<红岩>>里读到的描述。什么白宫馆,渣滓洞,华莹山双枪老太婆,江姐等等。

后来慢慢才读到一些另一面的书,包括出国后从台湾朋友那里弄来的<<未央歌>>,是描写抗战时内迁到重庆,云南等地的大学生生活的旧书。有西南联大学生苦读的故事,有在重庆黄角桠有分校的复旦大学女生划火柴看<<再别康桥>>的故事。也才有了别时“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的忧伤。

我当初远道千里迢迢赴重庆,当然不是为了备战也不是打球来的。是自以为腰里既缠着在大学四年偷的私房干粮(不包括西洋菜),也扛了罗蔚茵老师给的猎枪。用中大教师的话说是来穿白大褂当科学家的。没想到刚来研究所就当板凳队员,天天等看报纸,连版缝的征婚广告都一字不漏看完了,还没熬到吃午饭时间。那时常常坐在办公室里的桌子后,就这么呆呆地看窗外的树叶在雨中摇啊摇,背景是茫然若失的山外山。早有INTERNET就好了,还能守一窗烟雨,不至于寂寞如林静似山。

想起来我到所里后,是被分配到应该是最好的科室组了。当时的副所长也是金属物理毕业的,他们的夫人们许多都在我们贵金属组。我们班同学毕业后,不知还有谁有我当时的待遇。现在社会上人们所苦苦追逐的美色金钱,对我来说也只是二十年前的过眼云烟了。怎么讲?我们贵金属的人手头上最贱的东西也是银子,金子。我们科研生产用的都是作高温热电偶的铂(白金)铑,印象中铂大概比黄金要贵七八倍吧。所以我那时出入就有小车接送,飞机来回。人们见到我们都点头哈腰的闪开或绕道走,那真正叫财大气粗。不过我进组时领导就交代好了要好自为之,组里前后出过事的不少,最后那位还住在大牢里没出来,还有的在西山坪劳改场种西瓜呢。

这种特殊富贵是对知情者才有效,感觉就象皇帝微服私访。侍从和妃子对你好,路人不把你当要饭的刻薄你就不错了。例如西安漂亮的空姐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和成都旅馆的服务员绕弯子数落人就让人至今难忘。微服私访是需要勇气的,记得我只干过两三次。一次带侍从(司机)经过北碚运动场,那里在举行全区消防大赛,声势浩大人山人海。想到今天袋子里只是一大块银砖,我忍不住想去瞧瞧。

左冲右突挤进会场,坐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兴高采烈地看比赛队员爬楼房,用灭火枪喷射被点燃的燃烧物,到处硝烟弥漫跟看宽银幕战斗片似的,那感觉就别提多安全了。突然,一位大汉一手摸到我怀里的袋子,另我大惊失色。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宫里的人,朝我袋子一瞟说,你干吗?我急忙使眼色让他别声张,看完比赛才在他的压送下回到小车里。

另一次是带了好厚一块铂金片去西安张建华那(不好意思当时腰藏金子装穷,吃涮羊肉时让建华埋单)。别的单位干我们这行外出是带手枪的,自恃武艺高强的才赤手空拳。由于没找到合适的加工单位,肉饱酒足后我们从西安坐硬座火车(没买到飞机票)去成都。那时中国的火车大家都知道有多挤。

借建华的好酒有劲,我就把用破帆布包着的白金块随便放在窗沿上。火车也不配合,中途幌荡幌荡把那块玩艺DOWNLOAD到地上,坐对面的汉子比我们动作快一把拿在手里。我和同行正要同时出招点他的命门,只见他和蔼的一笑,说:你的东西掉了,同时殷勤地把金子放回了原处。我和同行相互瞟了一眼,松了口气地对雷锋同志说,谢谢啦。然后又装作没事一样闭上眼睛打盹。

唉,时代不同了,侠道也变了,现在黑客进屋还给毛四阿婆们挑水做饭送南极星呢。如果让我再那样微服私访,枪我还是不要,我只向布什借用他那漏洞百出的导弹防御系统。

六、高级法师

说到上一回,我原来的题目是火炉金匠,刚好那时闹黑客,一高兴就写成了火炉金侠。
金匠的干活自然不同金侠。我们做高温热电偶时,从领料处领来的是铂铑粉,按一定重量比例配好后放到高频炉里熔炼成锭子,然后用气压锤打成条或片状。砸细后再拉成丝,中间免不了反复淬火。套管后再一道道拉紧,最后当然要到性能测试合格才行。
夏天我和工人师傅就是在火炉(重庆)的火炉边度过,货真价实的火炉金匠。

下班前我们得两人以上一起把金子锁到保险柜里。阔气到此为止,我口袋里最多剩三五块钱吧。

还好那时重庆山里东西便宜,广柑多少钱一斤我忘了,反正季节里我们穷得天天吃它。
还有西山坪农场的甜西瓜,我们房里滚满了一地,半夜起来方便的人实在不方便,常有人踏雷倒地鬼叫不休。小白菜一分钱一斤你们有谁见过吗?这里就有。这三花石小小地方,只有一家米店,一间邮局,一间银行(我只去过一次领黄金)。还有颇有家名气的面条厂,以前在聊天室里聊天时居然有人问起过呢。哦,还有一排买日用品和油盐酱醋的小店。

平时这里除了过往的长途客货车外冷冷清清,等到三五天才一次的墟日里才会火热些。那时山民们挑着背着东西出来卖,担子沿着公路边两溜排开。我们这才有机会过去趁热闹,用刚学的椒盐重庆普通话和老乡砍价,“这东西how多钱一斤?”(重庆话好多钱就是多少钱的意思,其中好字不发第三声而是发第一声,how)“一撮乌”,买一斤递给老乡一角五,老乡不干还喊格老子“一脚碌”。旁人帮着解释半天才明白是一毛六,那六字不发liu,发lu而且还和五字wu同样是发第三声。其实我从不会砍价,搞不好就砍反了。山里老乡很辛苦的,山村妇女背着沉重的箩筐爬45度以上的山间小路,我们看得都发抖。挑担的常是一头是菜另一头是睡着的孩子,可偶尔还有人忘不了采来鲜花摆在菜担旁卖。那沾着露水绿裹粉翠的剑兰,那打着小红伞亭亭玉立的虞美人,都是我最喜欢的花品。山间里,花才会落得如此脱俗,野百合,空谷幽兰,听名字就美不胜收。有日我正兴高采烈地看到有剑兰卖,才两毛钱一束。有位仪表一厂的过来砍价说只一毛,我赶紧说两毛我买了,为的是给山民打气,它本来就不应被贱卖的。把花捧回山寨,找个空啤酒瓶插起来供在仅有的一张书桌上,又有了几天的好心情。

热闹不是常有的,然而党和群众的创造性是智慧的,我们学雷锋做好事。有一年五月里我刚从家里回来脚不曾沾地,就跟打着共青团红旗的车上了去北碚街上摆摊去了。什么科学问答,修理收音机还是修皮鞋我忘了,只有理发这事我没忘。红旗凯旋回三花石,接着学雷锋。我以前从来没帮人理过发,大学里孟胖子和江宏是我们班的发师。毕业后同屋复旦大学的小陈是我的发师,他才是真会理发,我报上去的是高级助理,不知怎么搞的批下来成了高级发师,还和大字报一样登在墙上。

原本是学生们的幽默搞笑,这在我们之间常常发生不以为怪。记得有一次我头发长时,刚好小陈不在,那位把“卖了”两字写在我皮箱上的小高说,他会帮我理。理发工具都在办公室,我们俩就一前一后走着走着他就不见了,我在办公室左等右等,十分钟以后他才匆匆赶到。他摆开架式围着我小心翼翼理了二十分钟,我才渐渐起了疑心。我审问他上刚才到底哪去了?他熬不过才招供说,他从来没理过发,刚才经过一厂的理发馆看见有人在理,他就灵机一动装作也去理发的样子进去偷艺。等到前面那人快理完时,他赶紧蹦起来说对师傅说还有事来不及了下次再来吧,这样现买现卖来给我理发。

那时我真气得哭笑不得,可理了一半的头还得由他折腾啊。

想起有一个故事,一位病人在手术前紧张地对医生说,我是第一次作手术,你理解我的心情吧?医生说当然理解,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呢。还记得江宏第一次给同学理发也取笑说,你这脑袋就交给我啦。想到有了这两件事垫底,我也就对墙上的大字报心安了些,还招了位副助理小王打下手。

没想到第一位送上门来的居然会是和我一同出生入死押送白金去西安的余师傅,现在让我同室操戈于心何忍?可余师傅以为我客气,和气地笑说你办事我放心啦,这一来我真真后悔没去理发馆偷艺。

哪里是理发啊,我简直象在给老虎剃须么。等到师傅的脑袋的黑色越来越少,我也累得快虚脱时,旁边一位会理发的中年人看出来破绽了,对我说,我来帮帮你吧。我如释重负的把剪刀交给出来,唯唯诺诺地在一边听他教道:理发中别的地方还好办,最重要的是注意修剪鬓角,看你把它们剃成一块块白坑了我也没有回天之力帮你接上了啊。把朴实的师傅变成西方时髦的澎克,那是该是高级法师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澎克,可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正想灰溜溜打烊,一位中年上海妇女领着她五,六岁的宝贝儿子一下又硬坐在了长脚凳上不动,非要让我们理完才收摊。唉,我说小王高级助理,给你个机会你来应付小孩儿吧?想必他也技痒难熬,操家伙应声而起。心想把小孩弄成澎克也是不错的,还能为他父母省三个月理发钱。更没想到天有不测之风云,因为我们动作太慢象施巫术一般,大概过了30分钟以后那小孩儿睡着了,从高高的凳子上一头栽了下来。我手急眼快在他脑袋着地前一把抱住,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小孩妈妈终于不高兴了,数落我说,你早就该亲自动手给我儿子理的,你的助手以后还有机会么。然后悻悻然带着理了一半阴阳头的儿子头也不回去了小高偷艺的那家理发馆修理。之后半年内,她逢人就诉说,小庞他们把她那么漂亮可爱的儿子理头理得乱七八糟,跟施巫法似的。高级法师是名符其实。想知道现在我的理发水平怎么样了?这可是个商业秘密,无可奉告。

(待续)

(稿件由李江宏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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